【盾冬】窄门（一发完）
性♥感♥吧♥唧♥在♥线♥追♥星（？）
一个冬冬在漫画书店打工（和追星）的故事，时间线为队二后队三前
薛定谔的甜&虐
无关第三方视角，私设如山，人物OOC有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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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遇到流浪者是在八月。
那是盛夏一个燥热的夜晚，我赶在Costco打烊前抢购了许多折扣三明治，顶着蚊虫萦绕的惨淡路灯光走进小巷。
他当时就裹着件长袖连帽衫缩在巷口的垃圾桶边，身前放着只卷了边的咖啡纸杯。
说实话，刚看到他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密尔沃基的治安一直不太好，夜间遇到抢劫的概率极高，尤其是在这种漆黑无人的小巷中。
我花了几秒确认他是安全无害的。他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在炎热的盛暑天里也紧紧捂着袖子。长而油腻的头发自额前垂下，遮住了本就隐在阴影中的脸。
我掏了掏口袋，摸出些超市自动收银机找回的零钱扔进他面前的咖啡杯里。
伴随着噗通的溅起的水花，他缓慢地抬起了头。
“我不是乞丐。”他声音沙哑，“你弄脏了我的水。”
“啊，实在对不起！”我窘迫极了，连忙挠头道歉。
他的头又垂下去，不再做声。
我连忙转过身，想快步逃离这个尴尬场面。然而这天的好运气可能在买廉价三明治时用完了，还没走多远，我就重重地撞到了人。
对方猛地反推我一把，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这可真是没礼貌啊，不是吗？”那边的语气极其不善。
我撑住身体，在黑暗中勉强辨认眼前的情景：四五个带着鸭舌帽的高壮青年从巷子深处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了我。走在最末端的人手里还玩弄着一把小刀。更糟糕的是，我闻到了隐约的大麻烟味道。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密尔沃基夜间遇到抢劫的概率极高，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小巷里。
为首的青年一把拉起了我的领子，对着我的脸就是一拳：“老实点，我就让你少吃些苦。”
“只有左边口袋里还有点超市找来的零钱，你们看不上的。”我挣扎着说。
一个人伸手粗暴地在我的口袋里掏了掏，随后骂了句脏话。
“没意思。”为首的青年并没有放手。他停顿了两秒，忽然带着恶意笑了起来，“这样吧，你跪下来轮流吻一吻我们的鞋子，我们今晚就放过你，怎么样？”
“不，我做不到。”我强撑着说。
两记重拳打在我的脸上，我眼冒金星、晕头转向。青年把我重重向地上一扔，许多拳脚砸在了我的身上头上。我竭力缩起身子，用手臂抱住头。
在混乱中，我的左眼挨了重重一下，在黑暗里一跳一跳地生疼。
“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没办法做到。”疼痛让我几乎歇斯底里了。
“他妈的，你是不是不会认输？”有人骂道。
可能正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街那边忽然起了动静。
一阵风快速掠过我身旁。黑暗里传来一声骨折的脆响和几声令人心悸的惨叫，周遭的暴力行为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竭力睁大有些发肿的眼睛。
刚才还蜷缩在街口的流浪者沉默地站在我身前，他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头发间一双亮得惊人的绿眼睛。所有耀武扬威的混混此刻全部萎靡着躺倒在他脚下，有气无力地发出断续的呻吟。
——我靠，这也太酷了吧。
*
当晚流浪者一直护送我回家。
我全身都疼，眼睛也肿得看不清路。流浪者沉默地用右手拖着我，听我一路长吁短叹。
快走到城南老住宅区前一个书店时，我拉住他。
“我家到了。”
流浪者没有搭腔。
“准确说是我爸爸的书店。”我对着空气解释，“他半年前去世了，留我一个人维持这里的生意。”
“……这边不怎么繁华。”他终于做了今天的第一次社交性回应。
“可不是嘛！”我摇头抱怨，“全靠我一个人经营实在有点困难。老城区治安太混乱了，每个月刨除水电费本身后，还要交七八百的保护费给附近3个不同的帮派——”
说到这里，我忽然停住了，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自心头涌现。
“……你，有住处吗？”我试探着问。
“没有。”
“那……”我眼睛一亮，“假如你想在这边常住的话，书店楼上还有空置的房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
“……”他显而易见地有些意外，“如果是报恩，你大可不必。”
“我还有别的打算。”我极快地说，“书店缺人帮忙，又经常被帮派滋扰。我觉得你看上去不坏，刚才也见识了你的身手。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当店员，我把给他们的那份钱给你。”顿了顿，我又摇摇头，“不、再加两百，我给你一千美元一个月。”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紧张得连手心都在冒汗。一千美元在本地是个低于平均收入的价格，尤其相对他的身手而言。但我确实也拿不出更多的工资了。
流浪者抬起头，目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他没有立刻表态。
完了，我在心里哀嚎。这个薪酬果然会被鄙视。
“……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底细，就敢这样贸然提出雇佣要求吗？”沉默几秒后他终于开口，提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不要紧。”我松了口气，“密尔沃基又不是明尼阿波利斯，来这里的人谁没点故事。况且我的店面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一丝淡薄笑意在他脸上飞速掠过。
“我确实想要些稳定可靠的收入。”他说，“……不过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房子我会另找的。”
“你答应了！”我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发出喜悦的惊叹。
“是。”他惜字如金地说。
潦草地冲我点点头，他走下台阶，转身挥手表示告别——我这才注意到，在这样闷热的夏夜，他竟然还戴着一副线手套。
这是个无风的晚上。伴随着夏虫的啾鸣声，流浪者向着街道的另一边缓缓离去。他的身影被明亮月光投影在岩石路面上，扭曲成颀长诡谲的黑影。
他像是一只踽踽独行的野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寂静的夜色里。
*
几天后的清晨，流浪者如约来到了我的书店。
出于礼节性考虑，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袖衫，还剃了胡子，半长的黑发洗得光滑柔顺，在脑后扎成小刷子一样整齐的马尾。
——必须承认，如果不是那双绿眼睛仍然亮得摄人，我完全没办法把眼前这位英俊男人和之前潦倒落魄的街头流浪者联系在一起。
简单介绍了店内的日常工作后，我习惯性地询问他的名字。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此反应强烈。
“我没法回答你。”他站起身瞪视着我，语气极其生硬，“如果你执意要打听的话，我就选择离开。”
“放松、放松！”我注意到他的拳头都捏紧了，着实被吓了一跳，“我没有恶意，也没有打探隐私的意思，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称呼而已。”
他后退一步，绷紧的肩背稍稍松弛些。
“你有没有什么外号？或者编个假名也行。我总不能一直叫你流浪者吧？”
“就叫这个吧。”他捏在身侧的拳头终于放开，向一边偏过脸去。
我苦笑一下，抱过放在身边的账目，转而向他介绍书店的经营收支。
流浪者一言不发地听了几分钟，忽然沮丧地垂下头。
“很抱歉。”他捏着衣角不自然地说，“不是故意发火的……我之前经历过一些糟糕的事情，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我叹了口气。
事实上，之后的相处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他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有时候在整理货架时，他会突然蹲下去，神情痛苦地抱住脑袋；或者我们正好端端说着话，他会一下子变得木然而消沉，完全拒绝与外界交流；有几次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书，会条件反射般跳出去很远，神情中警惕和惊惧交杂。另外，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眼下醒目的黑眼圈还是暗示了他睡眠匮乏的事实。
我这时回味起初遇时流浪者说的“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底细”，渐渐能体会这句话背后隐含着的苦楚和忍耐。
早年在社区大学的时候，我曾修过一些心理学课程。他的症状符合创后应激障碍的部分诊断标准，因此我判断他曾经经历过重大创伤性事件。
但依照他的身手，我想不出有谁能对他本身施加如此严重的精神折磨。考虑到PTSD的潜伏期不超过半年，而近半年内又没有符合情况的重大灾难或战争发生，我推测他遭遇的是人祸。
半年前我失去了父亲，深知其中况味。而如今我面对一个可能失去了挚爱亲朋的创后应激障碍患者，一种说不清的责任感和怜悯心便不可抑止地涌了上来。
因此，尽管对他的背景确实一无所知，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表示支持和帮助，雇佣他的信心便越来越不可动摇了。
*
当然，流浪者也完全没有让我失望。
他来书店的半个月后，街头帮派到店里征收保护费。
流浪者正在吃饭，见此情形便神情冷峻地走出门，对来人表示了明确的拒意。
对方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突，视觉效果颇为震撼。被拒绝的他恼羞成怒，挥拳就向流浪者的面门打去。
硕大的拳头携着劲风气势汹汹袭来，却在距离面孔十厘米处突然静止了。
我睁大眼睛。
流浪者用他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格挡住了壮汉。体型小了近一圈的他神情轻松地捏着壮汉迎面而来的手，仿佛那不是力达千钧的拳头，而是一团泡沫、一个纸团。
壮汉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怒吼一声试图抽回拳头，然而使了几次力，手却纹丝不动。忙乱中，壮汉挥动另一只拳头，想借此分散流浪者的注意力。然而流浪者偏了偏头，他的第二下攻击也落空了。
壮汉没有得到攻击第三次的机会。
在他失神的刹那，流浪者手臂一拧，将他整个人重重倒摔在地上。壮汉背部磕在马路和人行道的缝隙间，忍不住大声惨叫。
而流浪者的攻击随即又至，一记直拳打在壮汉的头上。这拳头力道之大，壮汉几乎没有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呼叫。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我目瞪口呆，想到流浪者两招就打趴了笼罩我近半年的阴影，在惊喜之余，不禁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拖欠他的工资。
流浪者见好就收，不再动武。他像拖塑料袋一样拖起壮汉的后衣领，将他堆在店门外的固定垃圾存放点。
——这个警示招牌很有作用，此后三周我的书店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三周后，想要报仇的混混集结了整个团伙，带着枪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我吓得腿都软了，流浪者把我留在收银台后面，只身一人迎了上去。
——事后我常常心有余悸地回忆那天的情境，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简洁、凌厉又有效的搏斗。
流浪者仅花几秒就夺下了为首之人的枪，趁对方反应过来前一枪托砸晕，抱住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将他连同周围几个人一起扔出了店外。见势不妙的混混们举着刀扑上来，被流浪者一手一个抓了正着。他身形一拧，将两人的胳膊同时卸了。
在痛呼声中，他一脚将他们踢出了门外。我不敢想这一脚的力量有多大——这两人直接飞到了街对面。
随后他好整以暇地拿起书架上的牛津词典，用坚硬的书壳照着仅剩的一个混混猛地拍了下去。那人当即委顿在地。
“知识的力量。”他低声嘟哝。
最后，流浪者从收银台后摸出一只空纸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走出门去，将所有枪和匕首都缴到了箱中。倒地的混混中似乎还有人想挣扎着反抗，抱着箱子的流浪者走过去，一脚蹬在他脑袋边的地上。伴随着混混的惊惶号叫，坚硬的水泥地立时被踩出了个带着裂痕的浅坑。
“不要再来这条街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流浪者面色不善地说。
混混们点头如捣蒜。
而我站在收银台后抠着桌上的油漆，大张着的嘴因过度惊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发现流浪者的奇异爱好则是在一个月之后。
没有了帮派的滋扰，店里恢复了此前的安宁和闲适。在一个下着雨的夏日午后，我和他一起蹲在后面的仓库里整理我父亲之前收集的旧书。
他在泛黄的书报中翻翻拣拣，忽然问道：“这是什么？”
我眯起眼睛看去。那是一本褪了色的旧漫画，封面上画着个红蓝交织的圆形盾牌。
“哦，这书可有些年头了——是七十年前的美国队长漫画。”我说。
他点点头。我并未在意，继续扎进旧纸堆中整理起来。
一小时后，我擦着满头汗抬起眼，发现他居然还认真地捧着那本漫画翻看。见我的目光移过来，他满脸诚恳地说：“跟我说说美国队长吧，什么事都行。”
“你真的是美国人吗？”我哑然失笑，“这个国家谁不知道他？”
我于是从超级士兵计划开始，简单讲了他的生平。起初流浪者倾听时面无表情，但是当讲到队长驾机坠海、被冰冻了七十年时，我注意到他面部的肌肉绷紧了，似乎是暗自咬住了牙。
“怎么？”我问。
“没什么……店里还有其他美国队长的漫画吗？”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垂下了眼帘。
“有啊。”我点头，“他如今也是最受拥戴的复仇者之一，相关的漫画周边都卖得很好，店里应该有很多吧。”
“能都拿给我看看吗？”
“……好。”找书是个浩大的工程，但由于这是他向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流浪者都缩在仓库的阴影里。小山般的漫画书垒成一摞堆在他的身边，他半点没有嫌多的意思。一页页全神贯注地反复阅读，他几乎不肯放过每个漫画格子里的细节。
我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此前他对生活中的大部分事物都表示出相当程度的漠然，对我安排的工作也是报以完成任务的机械态度，从来不会主动关心生存需要之外的事情。用不恰当的比喻说，他像是个开了节能模式的手机。
但如今，他对美国队长这个人物的特别关注显然打破了之前的固有行为模式。
我思考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一个街头流浪者和万众瞩目的美国精神象征可能有什么联系，只能理解为他忽然被美国队长所吸引，突发奇想决定“追星”。
但无论如何，我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的新兴趣也许会帮助他对生活重拾信心，走出PTSD的阴影。想通这一点后我便由他去了，美国队长堪称是全国最正直勇敢的复仇者，假如关注他能让流浪者因此受到些鼓舞，那一定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爱好在接下去的时间里愈演愈烈。
几天后我看见他趴在收银台前，面前摆着一个小黑本子，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着什么。
我凑近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本子上记载了美国队长的各种个人特征，大到最近参与的战斗、配备装备和对战动作拆解，小到兴趣爱好、喜欢的食物和最近听的歌，事无巨细洋洋洒洒足写了大半本。
见我看过来，流浪者满脸通红，一把捂住了小黑本。
“这里面好多细节都不是官方公布的吧！”我笑得捂住肚子，“你不是不擅长上网吗，难道为了他特意搜了很多粉丝八卦网站？”
“……闭嘴！”流浪者恼羞成怒，抛来一个警告眼神。
几天后，他开始和我讨论网购的问题。
“我在亚马逊、Ebay和PayPal都注册了账号，但是我没有银行卡可以绑定。”他说，“你能把你的账号借给我吗，开支从我的薪金里预支。”
“可以是可以，你要买什么？”我问。
“……一些绝版的美队漫画和蓝光碟。”他自暴自弃地说，“我努力尝试了，有些东西只有通过网购的途径才能买到。”
“……好的。”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流浪者的购物热情超乎想象，在他学会网购的一周内，我们的店门口就被各种快递纸箱淹没了。
“我说，最近也不是打折季，你太夸张了吧。”又抱着新签收的十几个包裹进店，我忍不住吐槽。
流浪者从电视机前的队长公益视频里拔出视线，带着傻笑冲我转过头。
“你都买了些什么啊！”我瞥见收银台前新堆着的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念道，“《神盾局内部档案：揭秘美国队长》？《美国队长：从男孩到男人》？《你不知道的100个美国队长小秘密》？”
“……里面偶尔也会有些有用内容。”他耳根红红地辩解。
“这追星的积极性也太高了吧。”我说，“如果不是认识你几个月，我都担心你的动机。”
“担心什么？”
“担心你调查这么多是不是想暗杀他。”我笑嘻嘻地说，“死心吧，对方可是美国队长，你打不过他的。”
笑容凝固在了流浪者脸上，半晌后，他转过头：“……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事。”
“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我连忙道歉。
“我知道。”他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
气氛冷了下来。我讪讪地提起一摞新到的书，转到书柜边整理上架。
透过书架间的空隙，我看见他将视线转回了屏幕前。右手缓缓抬起抱住左臂，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
生活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流浪者很快又有了新的爱好。
一个周末上午，我正埋首于繁乱的财务账目间，流浪者悄无声息地溜到柜台后，捅捅我的手臂。
“那是什么？”他悄声问。
我抬起头，前方五米处站着个带孩子的母亲，孩子手里捧着做工精湛的钢铁侠模型，玩得十分投入。
“等比例兵人。”我说，“大多是按1:6的比例缩小制作的真人模型，复仇者联盟的成员应该都有相关系列。”
“美国队长也有吗？”流浪者明显来了兴趣。
“可以搜一下看看。”下午没几单正经生意，我也正闲得发慌，说着就打开了电脑，“这些兵人卖得很火，店里之前搞过搭售，我知道几家很不错的制造商。”
我们很快搜到了一些做工精良的队长模型。流浪者趴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浏览，时不时发出嘟哝。
“这个做得不太像。”、“那个腿做得短了，他的腿可要长得多！”、“这个发型我没见过，好像还挺好看的。”
……
浏览了一阵之后，我们注意到一边的相关推荐链接。
“果然，黑寡妇的模型都售空了！”我发出哀鸣，“复仇者里我最喜欢她。”
“这是谁？”他指着另一个人问。
“猎鹰。也是美国队长的朋友，天空母舰坠落那次他的表现非常出彩！”
我们继续往下翻，一个黑衣枪手的身影跃入屏幕。流浪者全身一凛，满脸戒备地盯住了屏幕。
“亚马逊上居然还有冬兵的模型。”我摇摇头，“他是个常年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杀手，九头蛇的资料解禁之后，大家才稍微对他有所了解……价格还挺贵，看来反派角色也相当讨人喜欢啊。”
“……”流浪者没有接话，而是将手中的汽水罐捏得咯咯作响。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欢他了。”注意到他的情绪，我连忙将页面下滑。
几分钟后，我盯着另一个绿军装的模型发出了疑问。
“这是谁？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啊？”我仔细阅读着屏幕上的说明，“巴基·巴恩斯，咆哮突击队队员，美国队长的旧日挚友…………不太熟，你知道这个人吗？”
“知道。”流浪者简洁地说。
“好像是七十年前的人……”我边浏览边疑惑地说，“奇怪，冷门角色这么多年以后还能有周边啊……”
流浪者没有接话，他紧紧盯着屏幕，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肩背却悄无声息地绷紧了。
“哦，这只是个展示页面，没有实价。”我向下翻了几页，“这是个私人基金会出资生产的限定商品，每年一件，购买需要单独和基金会联系预定……巴基这个人还很有些忠实粉丝呀。”
“什么基金会？”流浪者问。
“我看看……”我扫视着网页上的文字，“哦，这里有基金会说明……SGR基金会，好奇怪的名字。”
“哐当——”流浪者手一抖，汽水罐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我征询地看着他。
他的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一时间我没法看清他的神情。
“没事。”他说，声音有点颤抖。
“你对巴基的模型有兴趣吗？联系基金会好像也不难。”我问。
“不用！”他下意识地喊道。
我俩都被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我见他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似乎颇为无措。
“对不起。”他说。
“那……还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看。”
片刻之后，流浪者的情绪平复下来，很快被另一个链接吸引了注意力。
“美国队长‘复活’一周年限定模型。”他念叨着，“这是什么？”
“是他从冰封状态苏醒一周年后ColdToys模型公司的作品。”我说，“似乎是复原了他七十年前的第一套制服造型，盾牌也是最早的铁制版本。”
“哦……”他着迷地盯着屏幕上的样品照。
“不过这个市面上早就绝版了，网上估计也难买，是收藏家出的二手模型。”我说，“你看看Ebay上的价格都拍到一万美元了，开什么玩笑！漫天要价啊！”
“……………”流浪者转过头凝视我。
“……不行。”我说。
“…………………………”
“……真的不行！”
“………………………………………………”
“……饶了我吧！”我连连摇头，“且不说你上个月网购已经预支了后两个月的工资，我卡里也根本没有一万美元供你刷啊。”
“……”流浪者的脸耷拉下来。
相处了这些日子，我知道他的脾气其实好得很。故而我没忍心继续面对他，而是心虚地把头埋进报纸堆里，假装做起填字游戏来。
“喂。”几分钟后，流浪者开口了，“你是不是一直有买马彩的习惯？”
“是啊……”我说，“不过数额不大，最多只敢押五到十注连赢。”
“输赢怎样？”他颇有兴味地看着我。
“基本没有赚的。”我苦笑，“我没有这方面的头脑，不亏已经很不容易了。”
“哦……”流浪者摸摸下巴，“你借我点钱，先买一百注六环彩，按照我给你的顺序选马。”
“你之前接触过马彩吗？”我睁大了眼睛，“一百注就是两百美元，六环彩要求在连续六场比赛里都猜中前两名的马，难度也太大了吧？”
“这没什么。”流浪者冲我挑挑眉，脸上的神色是少见的自信，“我是冲着六宝奖去的。”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六宝奖意味着押注人在连续六场比赛中每次都押中跑第一的马。这种选择在极高回报率的同时也面临极大风险，并不是一般人的马彩选择。愿意投注的大多是对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都下注的有钱人，几乎没有哪位有理智的投资人会像流浪者这种把所有资金全押在一种可能性上。
但是流浪者对此并不在意，他一边趴在电脑前研究近期的几场马赛，一边满怀信心地对我说：“你放心买，输了算我的，赢了我们二八分。”
……行吧，我点点头。
……
半个月后，我想象中“赌徒的穷途末路”场景并没有上演。
一个月后，我觉得流浪者的赌运似乎好得出奇。
两个月后，我为了套到新的号码，开始主动给他掐肩揉背端茶倒水。
三个月后，马彩计划结束。流浪者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的限量版队长模型。而我数着银行卡里骤然增多的一串零，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
除了靠一个季度就成为“美国东北地区名列前茅的美国队长匿名收藏家”之外，总体来讲，追星给流浪者的生活还带来了许多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是，他的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神思恍惚或者过度紧张的时刻越来越少。他不再把自己封闭在无形的壳中，而是渐渐能关注周遭的人事和环境状态。
而这个转变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他发现我们的书店多了不少专为他而来的年轻女生。
对此我倒一点也不意外。抛开其他的因素不论，流浪者的长相本就极其出挑，明亮的绿眼睛、蝶翅一样轻微颤动的睫毛、无意识勾起的嘴角、温柔的下颌弧线——长着这样精致的脸，我猜他也许会有非常受欢迎的过去。如果不是考虑他的精神状态，我是很愿意把他派到店门前做点图书推销工作的。
在一举震慑了盘踞此地多年的流氓团伙后，流浪者的声名开始在整条街上传播。街边摆唱片摊的爷爷时常微笑着目送他穿过街道，在家赋闲的大婶送了好几次亲手烤的苹果派，街口踢球的小孩开始模仿他走路的姿势——只不过起初他对周遭事物都很漠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
因此当他终于意识到店里三五成群的漂亮姑娘是冲着自己来的之后，他表示了一定程度的震惊。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皱着眉质问我。
“我以为你能感觉到，只是不在乎。”我摇摇头，“再说漂亮姑娘的关注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我会觉得困扰。”他说，“让人家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也很不礼貌。”
于是，几天后他决定采取行动。
那是一个阳光晴好的秋日下午。在书架前一个姑娘冲他送第37次秋波之后，他站起了身。
即使尴尬得躲在书后面，我也能感到店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空气开始凝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很抱歉。”我听见他对那个可怜的女孩轻声说，“我没法不注意到你的举动，也许把事情说清楚些会比较好。”
“什么？”女孩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说。
什么？？我和那个女孩同时睁大了眼睛。
“她是谁？”女孩问。
“是他。”流浪者纠正道，“我喜欢他很多年了。从小就喜欢。”
啊？？
“他是谁？长什么样？”
问得好！八卦心燃起的我暗自点头。
流浪者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你不认识他。他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和一双蓝眼睛，性格固执别扭，但是笑起来又很可爱。”
——这个描述怎么有点耳熟？
“……他从前瘦瘦小小的，身体也不太好。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才成长得高大挺拔。从那时候起，他的优点逐渐能被人发现，大家都敬仰他。我也替他高兴。”
——等下，这不是美国队长吗？
我在书后擦了擦汗。你们铁血战士追星，都这么带入这么真情实感的吗？
“你就是那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吗？”
“不。”流浪者的声音又轻又软，“从很早很早之前、在他还不起眼的时候。”
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女孩不服气地问道。
“他……”流浪者一时语塞。
他垂下眼，刚才还闪烁着的绿眼睛猝然黯淡了。
片刻之后，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们因为意外分开了。我做了太多错事，没有办法再面对他。”
“这么说，你们分手了？”女孩追问。
“……这不要紧，他仍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流浪者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你甚至没办法再见到他。”
别问了。我下意识地站起身。
“你不懂。”流浪者摇摇头，“有些人活着就是对他人的救赎。”
仿佛有只小虫忽然钻入了我的耳朵，翕动翅膀带来一阵沙沙声。在轻微却持久的白噪音中，我怔怔地盯着流浪者的脸。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窗前，全身被镀上一层模糊的亮色毛边。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又痛苦的神情。
“当你融入黑暗的时候，知道这世上尚有光存在，就是莫大的恩典和安慰。”
我没有注意到店里的女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在桌前呆坐了很久，一个古怪而模糊的猜测横亘在我的脑海中，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等再回过神时，流浪者已经走了。
带着熟浆果味的风从半开的窗扇中吹入室内，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天光从桌面流淌到桌角，又从墙边悄无声息地溜走。店里空而静，夜幕正在降临。
*
十一月，流浪者生病告了假。
他不来，店里的生意也格外冷清。出于对员工的关照，我决定上门看看他的病情。
按他之前留下的地址，我走到了城南的廉租房区。这是我第一次踏足本市的贫民聚居区，在此前，我并没有意识到流浪者的居住环境是如此的恶劣。
我低头颔首地走进公寓大楼低矮的门洞。说是公寓，其实这只是烂尾的八十年代政府福利工程，大楼年久失修，被各种五颜六色的帘帐挡板分割成无数隔间，统一的特点是幽暗逼仄。楼内的通风排水系统都不好，空气里混杂着烟火气和食物腐烂的霉味，为了避开融化的雪水和生活污水汇集成的细流，我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在在婴孩的哭声、夫妻的吵嚷声和老人的咳嗽声中，我想起流浪者明亮的绿眼睛与安静的微笑。而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每个难熬的长夜的。
我没法不难过。
小心地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我终于找到流浪者所在的房间。这是楼中相对独立的一个单间，门没有锁，我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后走入房中。屋里没有开灯，十一月末的坏天气里，房间冷得像藏尸窖。
流浪者正半撑起身子瞪着前门，见来人是我，又脱力倒回床上。
“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我从购物袋向外掏着东西，“我给你带了退烧药。要是吃了两天还不见好的话，就去预约社区医生。”
他没有应声。
我接了一点水，半喂半灌地把药给他服下。他昏昏沉沉，脸上因为高温浮现出一点病态的潮红。
一时间彼此无话。他病得人事不知，我无论如何也不好就此离去。
在他身边挑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我掏出一本书，准备在这边守他一夜。
“史蒂夫？”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嘟哝。
“谁？”我问。
那边又沉寂下来。
就在我以为听错了时，他又轻声说。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
“……一切。”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博物馆……展牌……我记起来了。”
“展牌？什么博物馆？”我一头雾水。
“……手术，电……反反复复……”他抓住了床单一角，冷汗从他额角流淌下来，浸湿一小块床单，“……被夺取的…没法挽回……”
我不知道流浪者在幻觉中见到了什么场景，他的神色是我前所未见的痛苦。
“你做噩梦了，醒一醒。”我拍了拍他的脸。
他的眼睛睁开了，充血的眼睛蒙着一层泪。失焦的视线在空中转了又转，最终定格在房间左边的角落。
“恩。”他说，随后闭上眼，半分钟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平和。
我转头看。
墙纸斑驳的左侧角落里贴着一张美国队长的海报。金发碧眼的男子手持盾牌，朝我露出灿烂微笑。
午夜时分，他又醒了一次。
这次的情况好了很多。热度退下去一些，他能认出我了。
“你不该过来。”他说，“楼里空气不流通，很容易传染流感。”
“我就当这句是谢谢了。”我拿出卷饼和切好的水果递给他，“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住在这个楼里？”
“这里对我来说安全。”他简洁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再问他“安全”的具体含义。
他沉默片刻，目光停留在我手中书的封面上：“米尔格拉姆？”
“是。”我点点头。
“怎么会想到看这个？”他抬起头注视着我。
“我以前读社区大学的时候主修课程是社会心理学。”我有点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随便翻到的书……有了解吗？”
“电击实验。”他眉头紧锁，“超过半数的人选择在命令下用最高电压电击素不相识的参与者。”
“是……”我说，“你怎么看呢？”
“自由意志的珍贵性只有在特殊情境下才会显现出来。服从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最轻松的选择，尤其是面对强权威胁的时候。”他的声音并不带有什么感情，但眼神却失去了焦点，像是已经穿透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但这是有代价的。去个性化的麻木消退之后，留下的只会是道德上的长期痛苦和精神上的永久负疚。”
“可服从也往往意味着责任转移。”我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这会不会让人好受一点？”
“可能对部分人是这样。”他悲哀地笑了笑，“但是对另一部分人不会。做了就是做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又闭上了。我能说什么呢？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又滑稽。
“你看过缪勒吧？”流浪者切换了话题，“听过那个著名的对比吗？猪的快乐和苏格拉底的痛苦。”
“知道。”我点点头，“你选择哪个呢？”
“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说，“猪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等你意识到的时候，痛苦已经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了。”
我沉默着扭过头。
透过油漆斑驳的窗框，我看到一轮月亮。一轮自高楼间隙中艰难升起、又被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
“死或许是最轻松的解决方法。但是，大约在世间还有值得珍惜的事物时，总有人还会想再坚持一下的。”流浪者轻轻地说，“背负着枷锁也好，苟延残喘也好，能和这样的希望共处同一个时空，多活一天都是莫大的幸福。”
*
密尔沃基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暴雪，到了圣诞前后才终于放晴。
对于圣诞，我原本并没有特别的感触。前些年都是和父亲一起在店里度过，只觉得被社交媒体狂轰滥炸几周，真到了那一天反而平静乏味。
但如今父亲离开了，我身边又多了一个来这座城市不到半年的流浪者。这使我隐约有一种责任感，似乎非得带他在城里观光、感受一下威斯康辛州的圣诞氛围不可。
于是平安夜的上午，我对着一如既往来上班的他郑重宣布，今天店休，我们可以去城里逛逛。
流浪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口罩带上，点头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们先去了市中心的商场。折扣季已经开始，商场里人头攒动。
我在柜台里挑了一双印着小羊图案的红色羊毛手套作为流浪者的圣诞礼物。他接过去左看右看，似乎觉得挺新鲜，便示意我他要找个地方换上。
我在专柜边等了片刻，见他挨挨蹭蹭地从人群中挤来，带着手套的手上还捏着一本书——《实用防身术指南》。
“拜托！”我哭笑不得地说，“你是不是从没给人送过圣诞礼物啊？”
绿眼睛弯成一条线，他躲在口罩的掩护下偷偷笑了。
我们随后去了Denim公园的圣诞集市。
这是密尔沃基的传统项目，装饰着槲寄生和铃铛的数百个摊位展览起来自世界各地的特色商品和小吃。我们在集市里逛了一个下午，一边吃德国香肠和华夫饼，一边在挂画和手工艺品的摊位前流连。
天色晚下来的时候，街上的彩灯开始点亮。我们坐在湖边的露天餐馆外，痛痛快快喝了几扎蓝带啤酒。夜风把城市的灯光揉碎了掺进粼粼湖面，对岸有人弹着吉他唱歌，身边几桌的客人喝醉了，吵吵嚷嚷地划起拳来。
流浪者坐在我身边，跟着节拍轻轻哼唱。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看起来是鲜有的闲适轻松。
随后烟花表演就开始了。我们靠着椅背，和所有人一起全神贯注地观看头顶上空五颜六色、鲜妍明媚的礼花，看它们如何短暂耀眼地绽放，又如何无声息地化作灰烬沉入密歇根湖。在这盛大的集体狂欢中，我的情绪被无限放大，悲欣交集、起伏不定，随着人群的呼喊飘摇升降。
回去的时候已近深夜。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在寂静的街巷中穿行。
“许多年前，我也见识过另外一场烟花。”流浪者在我身后低声说。
“那时的感受如何？”我问。
“雀跃、鼓舞、期待，总之尽是些年轻人的情绪。”他摇摇头，“……记不清了。”
“宏大的氛围总容易给人正面的感染。”我说。
“是啊。”他似乎叹了口气，“那时候期待的未来，远比真正的命运要好得多。”
我不知道他又陷入了什么样的回忆中，只默默低头走路。
“你说……”他忽然问，“一个经历了许多痛苦的人，还有可能得到幸福吗？”
“不知道。”我诚实地摇头，“你听说过一个比喻吗，通往幸福的途径，是一个窄而低矮的门。”
冷风从空荡的街口吹来，将枯树枝上的雪吹得簌簌落下。在稀薄的月光中，我望着路边碎玻璃般闪耀的积水，对流浪者说：
“这是马太福音中的比喻——引到痛苦和灭亡的门是宽的，进去的人也多；而通往救赎的门是窄的，找到的人也少……幸福不易，我想世间能挤进窄门的人总是少数。
“但不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窄门。”
*
圣诞后的几天，流浪者都没有来上班。
起初我本着“应该给员工几天圣诞假”的原则并不十分在意。但没多久街坊老太太们的闲言碎语就进入了我的耳中。
“听说城北贫民区出了点意外。”“是啊，听说是黑帮火并，好多人都逃出来了。”“群租公寓楼空了一半，也不知道有没有遇难者。”
血液冲上大脑。我回屋取了买来就没有用过的枪，一路狂奔着冲到了贫民区。
踩着吱呀作响的旧楼梯上楼，流浪者的房门如上次一样虚掩着。我紧张地端着枪，默背了几遍《实用防身术》里的基本动作，猛地撞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
流浪者抱膝坐在正中间的地上，听见响动微微抬起头。
“你端着枪……是准备来保护我吗？”他笑了笑。
我这才觉出自己的荒谬。他的身手比我好太多，如果真的遇到他也没法解决的问题，我来也完全只是送死。
“我没想这么多……”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他点点头，颔首示意我坐到身边的地板上。
“怎么几天不来上班？”我问，“让人很担心啊。”
“遇到点状况。”
我走到他身边刚要坐下，厨房的方向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下来砸到地上。我吓得跳了起来。
“没事。”他说，“已经解决了。”
我怀疑地看他一眼，向厨房走去。不看本不要紧，一看我又吓得后退几步。
已经被拆解的枪械部件散落一地，尘埃漂浮的空气里，我见到两个头破血流的壮汉一动不动地躺在厨房地板上，看情况似乎是从上方的橱柜里摔下来的。
“别怕，只是昏过去而已。”流浪者在我身后说。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皱紧了眉，“街坊说这里发生了黑帮火并，不会就是他们吧？”
“恐怕是的。”他抿抿嘴，“他们是冲我来的。”
我低下头，用鞋尖将其中一个壮汉拨成正面朝天。这人翻过身来，脖子边上露出小小的纹身，是个圆形的骷髅章鱼标志。
“……九头蛇？！”我震惊地看向他。
流浪者低下头，额发从耳后滑到前方，遮住了眼睛。在厨房黯淡的光线里，他的侧脸显得晦暗不清。
“好像每一次都是以打架收场的。”他答非所问地说。
我的视线停留在地板上。壮汉的身边压着一块红色的物体，是只在搏斗中被扯烂的羊毛手套。
我抬起眼，流浪者的左手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只闪着冷光的金属臂。我捏紧了拳头。
“你猜到了，是不是？”他低声问我。
“是。”我说，“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差七十多年？”
“九头蛇的血清。”他简短地说，“战争中我曾经被九头蛇抓去过一次，你记得吗？”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鼻子忽然不可抑止地发酸，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们不该。”我上前冲躺倒在地上的壮汉用力踢了一脚，“你是这么好的人……”后半句话没有说完，我难以忍受地蹲在地上抱住头：“……天呐，我没法想象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流浪者安静地靠在柜子边看着我，等我的呼吸逐渐平复一些，他才笑了笑：“谢谢。”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茫然地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走到房子正中间蹲下，撬起一块松动的地板。一只小黑包从缝里被拎了出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他说。
眼泪又从眼中涌出来，我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掏了一遍，我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扔在了地上。
“这里有一点现金。Costco的会员卡……你要银行卡吗？”我颠三倒四地说，“纸巾、耳机……哦还有Fritt的太妃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不需要了。”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制止我，“我有办法弄到钱，六环彩，还记得吗？我在这方面的运气一向很好。”
“哦……”我吸吸鼻子，像个傻瓜一样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在屋子里缓慢巡视一圈，犹豫片刻之后伸出手，将床头的美国队长模型放进了黑包里。
随后他走到我身边，将一张纸片状的东西塞进我手里。
“留个纪念。”他说。
“你……接下去打算去哪里？”残存的理智终于回到了脑中，我连忙问道。
“美国应该不适合久留……可能会去东欧看看。”
“哦……”我喃喃地说，“别寄明信片。”
“当然。”他笑了，随后走到我身前，绿眼睛正视了我。
“不说声再见吗？”他说。
“……保重。”我带着哭腔。
他凑上前，伸手给了我一个短暂而有力的拥抱：“谢谢你。”
耳中的昆虫又开始振翅，在轻微却持久的白噪音中，我再度陷入了茫然。
不知呆站了多久，直到泪水终于从眼中滚流而下，我才回过神来。使劲眨了眨眼后，我环顾着四周。
流浪者早已离去。没有暖气的房间冷寂而空荡。
一张纸片飘摇着从手中落到我的脚边。我俯下身拾起来看。
这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咆哮突击队的老照片，画面上年轻英俊的巴恩斯中士和美国队长搭着肩背站在正中央，冲我露出自信而灿烂的微笑。
*
几年后的一个夏夜，我昏昏欲睡地趴在收银台边。
店门被推开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抱歉，打烊了。”我头也不抬地喊。
“原来这里真的有家书店。”对方无视了我的赶客宣言，喃喃自语道。
我抬起头，金发碧眼的男人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冲我点点头：“打扰，有个朋友之前说起过这里，我刚好路过，就想着过来看一眼。”
…………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迅速狂跳起来的心脏。
“我的店真是挺了不起。”我努力使声音听起来平静，“短短几年就来过两位重磅级的通缉犯，现在出去买彩票还来得及吗？”
男人笑起来，伸出手和我交握片刻：“史蒂夫·罗杰斯。”
“久仰大名。”我真诚地说。
美国队长显然没有在逃嫌犯的自觉，闲散自如地踱着步，他在我的书店环视了一圈。
“流……巴恩斯中士，他现在怎么样？”我忍不住问，“前段时间新闻不断，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很好。”队长回过头，眼睛里满是笑意，“我找到了可靠的朋友，似乎可以治愈他的问题。”
“真的吗！”我惊喜地拍拍胸脯，“那太好了。我之前看到他逃离扣押的新闻，很是担心了一阵。”
“他现在不在美国。”队长温和地说，“我没法告诉你具体地名，但那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
他顿了顿，伸出手想比划什么似的：“那里有辽远疏阔的山脉，奔腾不息的河川，也有一望无垠的草原和郁郁葱葱的树林，他在那里生活得很安逸，还养了些羊。”
我想象了一下流浪者养羊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切都好起来了，那真是好事。”我说。
过去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循环复现，流浪者明亮的绿眼睛和温柔的笑容再度浮现在我的眼前。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窄门。”
“什么？”队长问。
夜风从敞开的长窗里吹进来，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夏虫隐约的啾鸣声从室外传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悦耳。我望向窗外，一轮皓月正挂在夜空中，明亮皎洁如同我初遇他的那个晚上。
“没什么。”我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微笑着说。
